
聽到思想拔節的聲音
哲學這門有 2600 多年歷史的學問總是在古老的根脈上綻放面向時代的思想芳華,體現傳承基礎上的創新。軸心時代的很多哲學問題至今令人深思,并未作為古典的認知遺存被淹沒在歷史的煙塵中,伴隨著新問題的涌現而產生的新思不斷生成。這使哲學作為思想的事業總是體現為時代精神的精華,她不僅厘清和豐富了思想的發生與演化的圖景,而且著眼于解析時代的重大問題。哲學概念只有當指向明確的問題時才是有效的,哲學命題亦應經過體現問題意識的論證并得到明確表達才有被認可的價值。
哲學研究具有明確的時代性。哲學家在書寫其新思時總要面對所處的時代,馬克思自青年時代起就論證其所處時代的問題的謎底,在揭示資本邏輯的過程中從科學和價值兩重維度回答時代的問題,力求體現用徹底的方式展現哲學實踐能力的明證。其實,哲學在任何時代的重要性都是不言自明的,但對這種重要性的把握基于走向歷史深處且從歷史深處走來的內在理解。哲學思考以對歷史規律的深刻認知為前提,總是與古為新,圍繞新時代的新技術和新問題而展開新思,從中探究未來發展的大趨勢,在不確定性中把握好的可能性。這樣的新思給人以深深的激勵,因為真正的思想觸及時代的根本問題,將人的生命處境理解得深邃而透徹。
哲學研究是基于現實而面向未來的。哲學所具有的樂觀和自信不僅僅在于其歷史久遠,更在于其植根于生活世界表達愛智慧之思;哲學思考的價值不僅僅在于“想明白”,更在于運用其解決問題的精準有效,根本目的在于解決問題。關于哲學無用的詰問大多與其能否解決問題的認識有關。一名學生曾在課堂作業中這樣寫:我們讀了那么多年的哲學書,懂得那么多哲學道理,為什么在面對很多實際問題時經常感到困惑和迷茫?這個問題當然與其對哲學理解的程度有關,重要的還在于能否將哲學道理運用自如。很多朋友聽了一節哲學課,感受到哲學思維的深邃和曼妙,便寄望于盡快掌握哲學的精華,甚至獲得一勞永逸的能力,恐怕絕非易事。這里涉及掌握哲學思維方式的程度,運用不自如尚屬于對哲學不深知,深知之后應有運用的自覺,知行合一,方能在處理實際問題時保持思想的定力。
哲學研究往往開始于“我注六經”式的解讀和闡釋,而后漸至“六經注我”式的思想創造,在某種概念框架和知識圖式中展現意義世界,確認我們時代的本質性的事實,進而呈現某種生活方式和精神氣度。這種重塑自我信念的過程在人生的不同階段都會出現。很多大學新生在哲學課堂上會更新一些原有的認識,而這樣的認識往往經過懷疑、反思而形成自我意識。笛卡爾在《第一哲學沉思錄》中說:“我從早年以來,曾經把大量錯誤的意見當成真的加以接受。從那時起,我就已經斷定,要想在科學上建立一些牢固的、永久的東西作為我的信念,我就必須在我的一生中有一次嚴肅地把我從前接受到心中的所有意見一并去除,重新開始從根本做起?!币幻麌烂C的哲學研究者所做的工作往往會經歷這樣的過程,我們之所以能夠坦然更新舊思,“重新開始從根本做起”,正是出于對真理、正義的認同,以及對智慧恒久的愛。
哲學研究源自主體的內在之思。這樣的思考必然具有某種風格,帶有很強的個性化特征。一位前輩學人曾說過,哲學研究大體可以同農業生產相類比,她不同于某種團隊作業,我們所熟知的很多大哲學家與同時代人有很多交談,但他們的研究是獨立完成的,這往往不需要數據采集或共同實驗,而是一種獨立的思想創造。今天,面對很多實際的思想領域的問題,哲學研究的方式發生了一定的變化,但個體的思想創造仍然是一種主要的方式。我們希望從對話的角度促進思想的交融,為此開設了一些哲學對話課,得到很多學生的認可,也希望以筆談和論叢的形式增進學術共同體的交流,這未必是一種機器化生產,但或許可被視為現代農業生產的一種探索,其目的在于結出現代思想的果實,滋養現代人的精神生活。
面向未來的反思的哲學必然具有某種想象力,也會形成某種風格,在演繹與歸納中表達哲學研究者所關注的事情的意義。哲學研究固然要專注于微觀的具體領域,但應從大問題和真問題出發,作出有效論證。我們總要思考為什么作出某個決定,生活對自己是否公平,為什么至愛親朋與死亡不期而遇。我們面對諸如此類的哲學問題時,總會涌現一些內在的思考,希望從中有所深省。不同天資稟賦和不同成長環境的人們對很多問題的理解差別是很大的,這就需要論辯和進一步反思,從中確認什么是我們在生命中不可失去的,我們執著地相信的東西是否真實,我們所經歷的生活是否如同一場夢境,善惡的選擇與命運有何關系,如果生命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我們應當怎樣度過。
哲學研究表明一種主體性的尊嚴不是可有可無的。哲學之所以被視為眾學之根本,是因為她塑造了精神的尊嚴。這讓我們追問生命的意義或做某件事情的時代價值,在哲學研究中表明捍衛尊嚴、追求正義的明德之道。我們要確認生命的有限和存在的真實,明確當我們追問生命的意義時,到底指向什么。我們所作的決定是否遵從自己的內心,這涉及自由意志和自由選擇問題,我們所熟知的很多道德原則在面對同一個需要作出選擇的事實時可能會出現矛盾,從中可見當代哲學問題的復雜性。為此,必須以來自新的時代環境的思考來解析這些問題,而我們所做的研究在這個意義上就成為一項思想的事業。
(本文摘編自《“哲學新思論叢”總序》,作者系哲學院院長。)